米莱狄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身边的床柱,隐藏在帷幔之下的是她的匕首和备用的法杖,而另外一根只是用于掩饰的法杖倚靠在不远的墙壁上,对于巫师们的法杖,米莱狄提过很多意见,其中就是它过于显眼了,尤其是那些被用来施放强大魔法的那种,高过头的长度连伪装成手杖都不行——在里世界,不是没人对法杖的长度与大小提出过异议,但问题是,法杖的制作和研究都需要一大笔钱——无论是材料、人员还是场所——魔法的研究时常伴随着强烈的爆炸或是无形的剧毒,没有巫师时时刻刻地施放保护性法术,工作一天也持续不下去。
里世界的大家族倒是有这个能力,但首先,他们很少离开里世界,与那些在表世界借以为凡人效力以敛财谋生的普通巫师不同,他们没有遮掩身份的需要,而且出于“传统”,他们崇尚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高大上法杖,米莱狄有时候不禁要充满恶意地想,他们是不是还会拿这些木棍做另外一种下流的用途,才坚持不把它们做细和做短一点。
有这样手笔与支持这个想法的当然只有国王,虽然国的情况也不可观,但瓦罗.维萨里先生确实给了他新的启迪,没错,在里世界,几乎每个巫师都学习过如何制作魔药,当然,像是维萨里那样的很少,但比起表世界的人,哪怕是学者,这些巫师的动手能力与精妙想法也要远超于后者,毕竟在另一个世界,化学的胎儿就是从炼金术的子gng中孕育而生的,这个世界虽然活见鬼的居然有巫师,狼人和吸血鬼,但一些基本的法则依然是存在的。
原本被国王暂时搁置的,对于里世界的掌握和研究再一次被提上桌面,虽然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仍然不多,但米莱狄绝对是清楚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米莱狄对自己一笑,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才会大胆地来到拉瓦利埃尔夫人面前,用充满毒液的言语刺伤她,就像是骑士用马刺刺中他的马,迫使这个简直不像是个狼人的可怜人彻底地抛弃自己的懦弱与理性,至于她今后会不会遍体鳞伤,鲜血淋漓,这就不是米莱狄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米莱狄靠在柔软的鹅毛枕头上,把玩着那柄从帷幔的阴影里拔出来的匕首,这柄匕首通体漆黑,没有反光,更没有黄金和钻石装饰,又窄又尖,就像是一把锥子,这柄据说用陨铁锻造而成的匕首还是国王赏赐给她的,就在她与拉瓦利埃尔夫人交谈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被邦唐截住,应召唤去到国王的房里觐见陛下的时候,米莱狄也不是不怕的——正如维萨里所说,她的行为并未得到国王的允许,她只是凭借着本能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古怪预感,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用这种也许会被人指为女巫的本领躲避父母的虐待和填饱肚子,略微长大一些后,她借此从男人们的口袋里掏钱,她在牢狱中的时候逃过了狱卒的凌虐和同牢凡人的嫉恨也是拜这种能力所赐,等到她第二次见到那位红衣主教大人的时候,她所依仗的仍然是这个——等到她成了女巫,才知道这或许是某种血统,追根溯源,巫师,或是那些得以成为巫师的人,体内都或多或少地有着非人生物的血,这些血脉即便流落到了表世界,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后裔的身上爆发出来——一些幸运的孩子就成为了巫师,被领入里世界,一些不走运的,暴露后就被自己的父母或是其他人杀死,还有的就是她这样的,不是机缘巧合,国王选中了她,她或许要到很多年后才猜到自己是个巫师。
而在国王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倚靠的东西或许也不是那么牢靠,也许是因为,国王并不如其他凡人那样畏惧魔法,不,应该说,他甚至不如巫师那样敬畏魔法,魔法对于他来说,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火药或是肥料,他一见到它,就想着应该如何利用它,而不是逃离或是崇拜。
所以,米莱狄觉得,她是喜欢这个国王的,不是因为他是国王,或有可能成为一个强大的巫师,或是因为,陛下确实是个俊美的男人,而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与米莱狄一样——她是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屈膝跪拜。
“真可真是一个可怕的罪名啊。”米莱狄喃喃自语道。
那天晚上,她见到国王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决定应该先道歉,还是先认罪,国王就抢先一步,感谢了她。
这让米莱狄有点吃惊,因为她之前已经服侍过许多贵人,就算是马扎然,主教先生,也会因为她做下的那些肮脏事儿而鄙视她,虽然这些事情,不是他们安排的也是他们暗示的,米莱狄那天晚上的行为只能说是猜出了国王的一些想法,然后就直接去做了——她一点也没想过国王会承认他有这种想法,狼人克雷兰让自己的女儿继承了自己的权力,或许也有想让国王无法彻底地利用塞尔维亚狼人的原因——不管怎么说,逼迫一个脆弱的女士不应该是一个绅士应该去做的事情。
但这样显然就违背了国王的本意,一个王室夫人的位置也是极其重要的筹码,拉瓦利埃尔夫人和她的主人或许也为国王做了一些事情,但比起这枚筹码他们的回报还远远不够。
所以米莱狄就去做了,但国王感谢她,也几乎是在承认,他在利用拉瓦利埃尔夫人——虽然很多人都在这么做,但这样的事情一旦袒露在世人面前,国王的名誉必然荡然无存。
哪怕米莱狄,或是就在国王身边的邦唐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但国王为什么要承认呢,他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便这根剧毒的藤蔓上结出了悲剧的果实,吞下它的也只有拉瓦利埃尔夫人,科隆納公爵夫人和米莱狄,绝不会影响到国王一分一毫。
“但如果连承认也不敢,”国王说:“那么我都要轻蔑我自己了。”玛利,还有露易丝,确实都令他失望了。他需要的是为他攻破与厘清里世界的将领,而她们却依然纠缠在个人与家族的私情与利益里,终日为了一点小事烦忧苦恼,一点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她们能够像米莱狄就好了。”路易说。
这句话让米莱狄现在想起来还会感到可笑,“陛下,”那时候她这么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她注视着国王,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居住在深宫,身边簇拥着的全都是一些声名显赫,出身优容的贵人们的国王陛下,竟然会对外面的世界如此关切和熟悉,对了,也许是因为这位陛下也曾经在外面流亡过很多年——又或是因为他终究是国王……“无论是科隆納公爵夫人,又或是拉瓦利埃尔公爵夫人,即便到了最艰辛的时候,她们也不会见到最黑暗和最可怕的东西,几乎所有的贵女都是如此。”她这样解释说。
“就像是现在,您也不能指责她们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因为她们就是这样被……教育的,”米莱狄说:“我所需要去用性命争取的东西,陛下,只要您愿意垂怜一二,她们立刻就能拿到,或者说,她们已经拿到了——既然如此,她们又为何要让自己受这番劳累呢,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陛下,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我若是让你回到巴黎来呢?”国王玩笑地问道。
“哦,那还是不了。”米莱狄连忙说:“我是一条毒蛇,陛下,见了谁都要咬上一口的。”
“那么玛利和露易丝呢?”
“无论它们是什么,陛下,”米莱狄说,“她们都要争斗起来了。”
“这件事情交给你,既然你已经去做了,”路易说:“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被掌握在手中的里世界,它可以不完整,可以变得弱小,但我不希望那里还有第二个声音;第二,如果你无法控制之前,之中和之后的混乱,我说,暂时的,那么你至少要保证小卢西的安全。”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你,以及我需要的那些人的安全。”
“您会得偿所愿的,陛下。”米莱狄说。
而后她就得到了国王赐予的这柄匕首,这柄匕首有着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可以击穿魔法的屏障或是防护,在回到里世界后,米莱狄已经使用了它很多次——意欲背叛的下属,不合时宜的追求者,成为了阻碍与累赘的合作人——最后一种里有不少都姓曼奇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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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奇尼,这个姓氏,近几年来在加约拉岛,也就是被巫师们藏起来的这座大岛屿上,几乎已经成为了权势与荣耀的代名词。
若说几年前,曼奇尼还只是这座岛屿的主人之一的话,那么现在它已经是无冕之王,当然,在岛屿上的资源愈发匮乏的情况下,从表世界源源不绝而来的小麦、禽兽肉、糖、盐和油脂等等,甚至饮用水,都冠着曼奇尼家族的姓氏,数以千计的巫师们都在为曼奇尼家族的新产业效力——几年前,议会中人还在绞尽脑汁地用角斗、面包和淡酒缓和大家族成员与普通巫师之间的尖锐矛盾,现在却完全不需要了,角斗场里空空荡荡,那些巫师都跑去为曼奇尼家族做事了,不但在里世界,也在表世界,据说在表世界他们得到的酬劳更高,待遇更好——他们也从一开始的迟疑不决(对大部分在里世界长大的巫师来说,表世界是非常艰辛与可怕的),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每个去到表世界的巫师都需要经过一层层的甄选和鉴别,从掌握魔法与魔药的技能,到服从性以及个人品德,都有要求。
就这样,申请者还是络绎不绝,一些家族都在抱怨,他们家中的仆人都跑了,只能让无魂尸去做一些不需要用脑子考虑的事儿。
而掌握着这个权利的,竟然不是个曼奇尼,而是一个外来巫师,但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就连科隆納公爵夫人也保持了沉默——或者说,前者的权利还不仅于此,她还负责着小科隆納公爵的启蒙教育工作。
一见到米莱狄,小小的科隆納公爵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今年四岁,在表世界,他身份尴尬,但在里世界,他出身正统,高贵,不容任何质疑,在他身边的人当然少不了曼奇尼家族安插的教师、侍女和管事,但米莱狄是什么人?她喜欢混乱,也擅长制造混乱,那些人,不是因为相互争斗而死,就是被她一了百了,而国王对她的支持,以及她在里世界培植起来的军队也已经保证了自己的位置不会被轻易动摇。
按理说,小卢西的启蒙教育工作完全可以让玛利.曼奇尼负责或是掌控,不过这三年,米莱狄保证了科隆納公爵夫人与拉瓦利埃尔夫人之间的平衡,她们在彼此竞争的时候,很难再分出精力给除了国王之外的人,这样小卢西就留在了米莱狄手里,要让这个小家伙对自己充满好感对于米莱狄可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要让他对自己那个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的父亲怀抱着濡慕与眷恋之情。
现在看起来,成效还不错。
“夫人,”卢西问道:“这个月我父亲不能来看我了吗?”
“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国王需要处理。”米莱狄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小卢西的手,带着他漫步在庭院之中,要说里世界有什么胜过表世界的,大概就是魔法与怪物们,在他们身边一同缓步而行的是一头温顺的小独角兽,哪怕见过很多次了,米莱狄还是不由得会被那种月光般的毛色与优雅的姿态所吸引。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卢西问:“或需要我给予什么帮助吗?”
米莱狄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小科隆納公爵几天前才刚开始行使他的一些权力,譬如审理案件与颁布法律,所以他现在很热衷于询问别人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对于他的父亲,法国国王路易所拥有的权利,与他现有的权利,这个四岁的孩子还有点模糊不清,不过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陛下听到您这么说,会很高兴的。”米莱狄说:“但这件事情——很难说是不是需要处理……”虽然她很想,但国王只怕不会允许,而且比起拉瓦利埃尔夫人的事情来说,这个就要触及到国王的底线了。
“西班牙的腓力四世死了,”米莱狄垂下头说,“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王位——也就是卡洛斯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