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放松下来,随即又有些担心起那位护卫的安全来。 方晓看出了林立的心思,淡淡地道:“为人护卫,保护主人,以主人安危为己任,是应该的。 必要时候,还会以身为盾,护卫主人。” 林立点头:“我明白。” 护卫就是保镖,保镖的责任就是护卫主人,用各种方式,自然包括身体和性命。 方晓道:“那么,忠义侯是如何看待仁这个字呢?” 在《论语颜渊》中,第一句就是关于仁的问题,颜渊问老师什么是“仁”,孔子的回答林立背诵得很是流利。 当下不假思索答道:“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接着又道:“孔子说,克制约束自己的心念、言行,言行就会符合礼仪,符合自然,就能达到仁的境界,修行仁是自己的事情,并非是外人给予的。” 方晓道:“这是孔夫子以为,是以教诲天下人达到理想境界。但在如今这个境地,忠义侯对仁又是何解?” 林立张口道:“仁往往与慈合为一起,仁慈是做人的一个基本要求,指人要心怀善意,以己推人。 仁慈是做人的美好品德,但不能不分时宜。 小对亲朋,大对百姓,是守礼之人该做到的。但……” 林立略微思索了下,觉得很难用古来诠释他的想法,不由想到了范仲淹的名句。 “我以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是仁慈的一种,要做到这点,有时候就要抛弃掉一定的道德。” 方晓的神情上划过瞬间的惊艳。 他轻轻重复道:“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忠义侯有此壮志,之前我的想法倒是狭隘了。” 林立老脸一红,一时不知道该谦虚好,还是该承认下来好。 剽窃这种事情,可万万不能修改的,只是一不留神,挂在嘴边的句子就会脱口而出。 要知道他虽然背了好多古,但还是不如前世学习到的一些章句子那般深入到骨髓中的。 “我知道了,忠义侯之前的不忍,并非是狭隘的仁义,但也正因为心怀天下,当得知道何为己任。” 方晓道,“也当得知道,尽职尽责,也是仁的一种。” 林立心中明白,也知道他只是还不适应护卫为他牺牲性命这事情,但他也并不会因此反驳方晓,只是点点头以示受教。 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方晓是在品味范仲淹的名句,林立却在想,他以后真能适应护卫为了他丢掉性命这事情吗? 他这几天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这件事情,因为只要想到他的性命是被人以血淋淋的生命为代价护卫住的,他就很是内疚。 生命并无贵贱,他也从来没有以为他的生命就比谁贵重很多。 所以,他之前不忍心夺了董依云的生命,才为秀娘留下了祸端,才导致秀娘身边的小丫头无辜地失去了性命。 他已经告诫自己了,不要再心慈手软,然而对待敌人,仇人,他能硬下心肠的,但是对身边的人,还是难以适应。 “若是那护卫因此殒命,也是他学艺不精,既然选择了护卫的身份,就要有随时奉献性命的觉悟。” 方晓似乎是读懂了林立的神情,忽然道,“忠义侯你的职责是在天下百姓身上,你的安全性命,要高贵于护卫之上。” 林立微微点头,“方兄教的是。” 方晓这才微微一笑道:“前些时间忠义侯在京城做的室外卫生间,外城的排水,就是对百姓的爱惜。 再往前发明的火药炸弹,更是对百姓的大爱。 而大爱,有些时候就是建立在对敌人的大恨上,有恨才会有爱。” 这点林立深有同感,“是的,我第一次在北地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北匈奴的汉子热情好客。 与我一起喝酒吃肉,虽然言语不通,但一起很是爽快。 可也听说,一旦遇到些灾害,这些北地的汉子们上马就成了我们大夏的匪患,他们打起秋谷来毫不心软,将我大夏的子民当做牛马牲畜般看待。 我曾经想过,若是在交战时候遇到这些汉子要如何自处? 但想来,那些汉子们若是在交战时候遇到我,也未必会心慈手软。” 方晓赞同道:“然,这便是界限,身份的转变,爱也会转变为恨。 所以,古人的‘博爱’,是我很不赞同的。 不论爱与恨,仁与慈,都是有对象区分的,博爱,只是大
同世界中才会存在的,是一个理想主义中的假象。” 林立隐隐觉得,方晓以仁慈为出发点与他讨论的这些,绝不是单单针对身边的护卫的。 他心中生出些怀疑来,以为方晓猜到了什么。 然而,林立是确信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想法的,甚至对秀娘都没有提及半分。 方晓又有仁慈展开来说,引经据典,有些是林立背诵过的,有些只是理解其意,却觉得完全用不上的,有些是林立未曾听说的。 后者,方晓会将出处作者一并讲出,并且还能深入浅出地联系上下再论断一二。 大概四二人熟悉,方晓又了解林立的底细,因为讲解起来林立觉得很是浅显,也很容易被吸引进去。 以至于马车忽然停下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风府已经找到了打尖的地方。 林立本来打算上午找个时间跑步的,不想听方晓讲课也有入迷的时候。 也才感觉到说了这一上午的话,方晓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两人跳下马车,林立舒展下身体:“没想到我也有听课听入迷的时候。” 方晓笑道:“忠义侯聪慧,举一反三,与忠义侯说古论今也是享受。” 有这么一瞬间,林立生出些微妙的感觉来。 方晓与他,仿佛是莫子枫与夏云泽。 但林立很快就将这个危险的想法压下去。 他怎么要与夏云泽自比呢,夏云泽可是太子殿下,有莫子枫这类人辅佐是正常的。 他是什么?不过是个六品员外郎,忠义侯只是为了能取崔巧月才硬给的身份,还妄想着有方晓这般的才子辅佐? 然而,他心底却隐隐约约又觉得他的想法没错。 实在是,方晓给他的感觉,就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