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心里还有疑窦,冲着他的背影问道:“莫少阁领,若吴墉真说的都是真的,那……”
莫少言放慢了脚步,背对着他,声音很淡地接话道:“那我大瑨最大的危险便不是来自外敌。”
江川愣怔地看着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他只是听着,却并不接言。
莫少言也没想他接言,转过身看着他道:“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你想想,大瑨最富有的是哪一家?大瑨权势最大的又是哪个衙门?能把两厢搅合在一起,让他们相互猜忌,互相对付,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江川认真在听,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态。
“西梁那边查了几番了,刚刚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依旧是没有发现有西梁暗探和吴墉有过深的接触,要说有,那也是我给他安排的,此人便是黄梅子!她确实曾是西梁暗探,但几个月前被我策反为我所用。”莫少言眼神黯淡了一下,“我曾许诺过,护她周全,可她却死得不明不白,是我欠她一条人命。”
莫少言似是自说自话,实际上却在观察江川的反应。他确实聪明,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自己。但再聪明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一遇到政治权谋,就显得十分稚嫩。他只是给少年提个醒,即便足智多谋也要加倍小心,否则便会被人利用。
莫少言:“这一池的水太深,此番我也只是侥幸上岸,事情过去,你作为局外人就不要再在岸边行走了。”
江川诚挚道:“多谢少阁领提醒。”
莫少言点了下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栾云飞等人跟前交谈了几句,红衣内卫已经过来接人,莫少言很快便上马离开。
符羽和丁牧云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过来。
符羽的胳膊基本已经完好,笑嘻嘻地给了江川一拳,然后勾着他的肩膀:“对了,吴墉的军粮账目做的那般隐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真假?”
“是吴墉在账本上留下了破绽。”江川慢慢道,“账本虽然做旧,可对照八年来字迹的变化还是有些许差别。”
符羽举起了大拇指,夸赞:“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丁牧云毫不遮掩自己对吴墉的厌憎,就连提起这个名字都嫌晦气,脱口道:“说他干什么,死都死了!三法司算是没白来一场,总算是做了件好事,想必此时利州百姓早已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在庆贺了。”
江川知道她在八年前的经历,不想她回忆起往事,干咳一声,转头问符羽道,“在大牢这些天,你可还好?”
“别提了,所见所闻,骇人听闻。进去时做了心理准备了的,可真进去了真如同噩梦一般,”说到大牢,符羽不由感慨,手一比画,“这么大的耗子踩着人脸跑来跑去……”
丁牧云阴阳怪气道:“行啦,我说这位朋友,院监打点过的,你也没受多少罪,哪来那么多的抱怨?再说了,那些被疑为西梁暗探的普通百姓,才是真正煎熬。”
符羽说不过他,笑嘻嘻转移开话题,“走啦走啦,庆祝一下,咱们吃酒去,云梦古城最好最大的酒楼,今天我做东!”
丁牧云听到“吃酒”二字,便心生欢喜,闹着要去吃酒,江川不想扫了二人的兴致,便随他们一同去往酒楼去了。
从街面路过时,遇到一茶水摊,一群人正在吃茶闲聊,不时传来几声呜咽,侧耳一听,有人正在说话:
“……吴大官人可是大善人啊,当初我们一家就是靠着他接济的十两银子,才挨过的难关。”
“凡是找上门的穷人,吴大官人都会接济,从来没见过哪个富商像他这般慷慨。
“就拿一年前的云梦大旱来说,咱们都是吃着吴字号施的粥才勉强活过来的,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家要卖儿卖女……呜呜,吴大官人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群人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泪。
丁牧云听完,气得双手叉腰,刚上去理论,被符羽强行拉走:“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俗话说得好,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坏事做得越多,便越爱做善事消除业障。你说是不是江川?”qqne
江川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点头说道:“他们既然受了吴墉的恩惠,就得念着人家的好,不然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丁牧云左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讪讪了两句:“算啦,懒得跟他们计较啦。”便跟着江川和符羽去酒楼吃酒去了。
当晚回到院,江川便心事重重,次日起身,参加军事操练时,一直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这些天作为讼师太过辛苦,便劝他好好休息,还破天荒地被强行放假了一天。
给他放假的是丁牧云,如今她是学子们的督教头,一大早便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练兵场上,真可谓威风八面,看谁不顺眼便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因她长得好看,耍起威风也不那么招人厌。
胡长坚仗着自己跟她熟悉,调侃了几句,被她数落了一顿,独自围着练兵场跑了二十圈,自此更加毕恭毕敬。
被强行放假的江川,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便在院里到处溜达,走到鬼阳湖畔时,看到有棵大树,便坐下来,将案子前前后后又回忆了一遍,越想便越觉得吴墉不该就这么死了。
陈烈安排了程南君带癸字伍操练,他则找过来,看江川一个人在湖边愣怔也不多言,默默陪他坐了一会,才问,怎么回事?
江川还是一贯的礼貌,只说了自己没事,陈烈也不好过问太多,叮嘱他不好想得太多,起身走了几步又被江川叫住,问他:“陈教头,演武时,是否安排全部学子参与?”
“对!军事操练结束之后,全部学子参与演武。”陈烈犹豫了一下,又道:“此番你作为学院的讼师,协助办案,功不可没,我已经向栾总教习请示过,将由你代表学子面见圣上,栾总教习也同意了,可是……”
江川刚有些心潮激越,被他的“可是”二字说得心里没底,忙问,“可是圣上不能来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