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此鼓励,一个上午陈家旺修习不停,中午也是匆匆扒了口饭就继续补练。他是最后一个入门的,别人起步都比他早,但他脸皮薄,内心深处不愿被人瞧不起、受人歧视,盼能加倍努力、早些赶上同门师兄的进度。
一众弟子门人中有人称赞他年龄小志气高,也有人背后说他练功这么勤奋是在师父面前显摆,还有人断定他不自量力,只是一时的热度而已。陈家旺充耳不闻,只是刻苦练习。
到了下午,秦敬泉来讲授火药知识。他拿出不下百十个瓶子来,摆了满满一地。每瓶各盛一物,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或红色、或白色、或黄色、或杂色,有些硬如石块,有些细如粉末,还有的装着不同颜色的水。
一众门人见到这些瓶子,绝大多数人都是唉声叹气,眉头紧皱。坐在前面的几个人更是身体蜷缩起来,低着头,眼睛看向脚下,目光不敢和秦敬泉交集。
秦敬泉把瓶子一个个放好后,随机喊了个门人,又随手拿起一个瓶子,要他答出瓶内是何物,药性、功用、产地、运输、存储、提炼之法,制作技巧等。
这种考核方法历来最是让大家头疼,不同火药涉及到的原料众多,有些原料还外观习性相近,很难区分,门人弟子需要综合运用眼看、手探、指捻、鼻嗅等多种方法,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被喊中这人期期艾艾,答不出来,在秦敬泉逼视之下,额头汗珠渗出,十分狼狈。接下来二人也是如此,秦敬泉十分不快,拉下脸来,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既怕又畏,暗暗叫苦不迭,生怕喊中自己。一片肃穆中,忽听有人唉声叹气。陈家旺抬眼看去,见叹气这人正是梅天辰。梅天辰一直缩在众人身后,就怕秦敬泉找上自己,叹气也是无心之举,但在此时寂静的坏境中显得很是突兀。梅天辰见大家忽然一起看他,惊觉自己祸从口出,懊恼不已。
秦敬泉果然寻声看去,找上梅天辰。秦敬泉见他灰头鼠脸,一副缩颈待宰模样,心中不满,重重哼了一声。梅天辰本就怵他,如今更是慌了手脚,秦敬泉还没拿出瓶子,就双手乱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语无伦次道:“我…,我不会”。
秦敬泉闻言大怒。前几个门人答不上来,他只是沉下脸以示不满,但梅天辰这幅模样,着实令人生气。
秦敬泉面沉如水,斥道:“‘此物可敌十万兵,天下何人敢称雄!’霹雳堂传承至今,火药是本帮立身之本。朝廷看重霹雳堂,江湖门派多有礼让,都源于此。火药威力巨大,配方又精妙无比,各种原料配比不得有丝毫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早年间,本帮因学艺不精或疏忽大意致弟子身亡残疾的事例不在少数,折损了不少极有天赋的英才,极为痛心可惜!最近的例子,便是你们的邓师父落下残疾…”,
秦敬泉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正因此,霹雳堂历代掌门、师父对弟子严加管教,百多年来,已经罕有恶性事件发生。如同当今武林有少林、武当、峨眉等大大小小众多门派一样,当初祖师爷创立霹雳堂时,同时期还有其它门派也研制火药,非止霹雳堂一家,但传承至今,仅仅只剩霹雳堂,其它的都已经罹遇横祸,灰飞烟灭。前例在此,因此我对大家要求严格,既关本帮大计,也关乎你们性命安危。”
周心勤乖巧的递了杯茶给师父,秦敬泉接过来喝了一口,压不住心头火气,训斥道:“这一个月来,翟师弟、王师弟有伤,中途王师弟又出远门,我有些分心,但想不到你们竟这么松懈!良医悬壶济世,数百种药方、过千种草药都能烂熟于胸,二相比较,你们现在所学何难之有?看看你们今天的表现,枉自浪费了几位师父们的心血!”,他越看梅天辰越生气,喝道:“居然还有人直承自己不会,真是纨绔子弟,心智不开,手脚不勤,五谷不分,不学无术!”
秦敬泉平时就面相威严,此时发火生气,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梅天辰更是脸上挂不住,面红耳赤。
周心勤上前给秦敬泉续了杯茶,轻声道:“禀掌门,大家平时还是用功的。这么多年来,掌门和几位师傅对我们师恩如山,这个月出了翟师父、王师父受伤的事后,大家担忧分心也是人之常情。常、齐二位师兄奋不顾身、英勇负伤之余,确实也没有时间督促,而弟子本就武艺低微,更不像常、齐二位师兄教导得法,致大家略有松懈,弟子惭愧。不过我相信经过今天掌门的谆谆教诲,大家必定明白掌门的一片苦心,会加倍勤奋努力。”
他平时揣摩师父心思,这番话说的委婉在理,既搭了个台,让秦敬泉发过火后下台阶,也让梅天辰稍减尴尬,同时缓和了现场气氛,让众人对其承情,还不忘捧场常志捷和齐友礼,心机可见一斑。
因此门人中虽然有不少人知道他有嗜赌恶习,却慑于他心机深沉,没人敢多事告发。
扬州一役,翟敬知、王敬得、常志捷、齐友礼同受重伤,常、齐二人更是舍生忘死,身受重伤,只有周心勤一人表现平平,伤势轻微,难免他人会有非议。此时周心勤一不花,送了顶高帽子给常、齐二人,也正是主动奉承之意。
常志捷、齐友礼、姚善瑞见状,也纷纷上来揽责,秦敬泉面色稍霁。此时胡管家来报,有贵客来拜访掌门,秦敬泉起身前吩咐众人勤加练习不得懈怠,又嘱咐常志捷等几个弟子认真检查。
秦敬泉走后,常志捷按各人修习的进度,把大家分成四组,四大弟子分头到各组严格督促。陈家旺刚入门,被编入进度最慢的一组。
陈家旺是初学,没什么事,他就趁机认真观察,仔细倾听,收获颇丰。
现场几个组有问有答,倒也有序,忽然隔壁一组传来争执之声,大家纷纷转头,向纷争处看去。
只见周心勤阴着脸,盯着单思南,单思南脸孔涨红,挺着胸,大声道:“周师兄,你考我毒火药的配方,又考我万般毒、水火药的配方,还问我纸炮火药配方,尽出难题,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心勤沉着脸道:“掌门临走前交代我和几位师兄严格督促,你也是亲耳听见的,等掌门一走,你就心怀不满?”
单思南道:“掌门交代我是听从的。但是你之前都是每人简单问一问就过关,唯独到我这里既严格又苛刻,故意让我难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心思,我就是和常师兄走得近些,不附和你而已,你潇洒快乐,有大把时间去玩那些花花玩意,我既没钱也没闲,恕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周心勤平日爱耍心眼,仗着师父喜欢,常有些欺上瞒下的勾当,看人也是区别对待,对梅天辰之流和普通门人态度截然不同,正应了句俗语“王小二下面,看人兑汤”。他迷上赌博后,近年尤其大胆过分,时不时胁迫一些门人参赌,大家输的多赢的少,敢怒不敢言。直脾气的单思南一直不愿低头,又和常志捷走得近,不大搭理周心勤。故今日周心勤欲借此机会,杀杀单思南的性子,所以给单思南出的题目都是难题,却不料单思南心头早有火气,不管不顾,当场爆发。
周心勤没想到他敢公然出声顶撞自己,虽然外表不露声色,实际心里恼怒异常。
另外一边的常志捷和齐友礼见情况不对,赶了过来。单思南见他们过来,愤愤不平之情溢于言表。
常志捷问明缘由,稍一沉吟,对周心勤和单思南道:“些许小事,到此为止”,转身对周心勤道:“周师弟,请你叙述一下万般毒的配方”。
单思南见他不偏不倚,两不相帮,还考究起周心勤,心气平缓下来。
周心勤略一愣神,没想到常志捷先考究起自己。不过他是大师兄,又素有威望,周心勤也不敢多说什么,想了一想,缓缓道:“万般毒,嗯,皂角、大戟、巴豆、羊乌、竹茹、狼毒、木鳖子、杏仁…,以上配以硝石、硫磺和木炭而成。”
常志捷见周心勤答的流利,点点头,又问:“那么毒火药的配方呢?”
“川乌、草乌、南星、半夏、狼毒、蛇埋、牙皂、砒霜、银锈、干漆、松香、雄黄、姜汁、烟膏…,再配以硝石、硫磺和木炭制成。”
常志捷转头问单思南:“周师弟回答的可正确?还要我再问下去吗?”
单思南迟疑道:“不…,不用了,可是…”
常志捷道:“前些日子,陈家旺师弟生了场大病,请了很多大夫都不见效。太医院名医薛乙不在金陵,后来掌门请来了他的首徒许大夫,才药到病除。”
陈家旺听他提到自己,颇为好奇。众人见常志捷扯上另外一个话题,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场安静了下来,听常志捷讲下去。
“陈师弟病好后,掌门设宴宴请许大夫。席间我就听许大夫提到,要做一个名医,一定要通晓百药,见到一撮草药,用手捏一捏,闻一闻,就应该知道是什么药,性味如何,该和什么药相配,用多大份量为宜,服用后起到什么作用,要达到这样的地步,才有资格成为名医,我听后深有感触。”
常志捷话锋一转,对单思南道:“掌门有令,周师兄严格要求,更可以帮助你自省自悟。我知道你天资聪明,也很用功,但需时刻警醒自己‘德隳于惰,名立于劳’。你有个性,却不能有任性,可自傲,却不可自满。”
陈家旺听到此处,也是心中共鸣,有所感悟。
常志捷声调不高,不摆架子,单思南听在耳内,却如响鼓重锤,虽对周心勤犹未服气,却信服常志捷句句在理,抱拳行礼道:“谢常师兄金玉良言,教谕有方”。
矛盾初起之时,单思南话中有话,但没有明说,常志捷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刨根挖底,致事态更加扩大,见单思南态度服软,担心再生变数,和周心勤调换分组,自己来督促单思南这一组。此事过后,大家集中精神,认真温习,整个下午秩序井然。
晚餐后,陈家旺回到自己房间挑灯夜学。按照秦敬泉传授的方法修炼内功,之后又默背火药知识,直到实在熬不住了才上床。
此后,他就这样每天坚持,一段时间后喜忧参半,火药学的不错,内功则是毫无起色。
内功修炼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眼见内功修炼停滞不前,陈家旺心中苦闷至极,仿佛胸口压了块大石头憋闷无比,却又不知道如何宣泄。
而这些日子以来,周心勤时不时来拉他赌上二手,也令他不堪其扰。不过周心勤在掌门和师父们面前机灵圆滑,而自己从来也不多话,不懂适时贴靠上前讨师父们的欢心,自古疏不间亲,新不间旧,其中委屈也不可向师父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