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四个方士见到端阳站在了裂隙边,生怕帝姬脑袋一热跳下去,或是脚下踩空坠下去,也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将帝姬团团围住,想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裂隙旁边,一时间聚拢了七个人,拥挤地混成一团。
凌妙妙眼疾手快,一把将慕瑶推了下去,犹豫半秒,随即拽着她下落的衣角,紧跟着她跳了下去,高喊道:“慕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慕声听到喊声,难以置信地一望,浑身血液结成了冰。
非但阿姐一意孤行跳下了裂隙,旁边的凌妙妙也跟着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两个人的身影,转瞬间全部消失。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脑中一片空白。
转瞬之间,心中天崩地陷,旋即,他勉力维持的防御圈被攻破了,万般攻势如几丈高的海啸,兜头盖脸而来。
四个方士目不转睛地盯着裂隙下看。
几秒钟的功夫,像下饺子一样刷刷下去两个人,半晌了,却连个到底的声响都没有,这裂隙仿佛地狱张开血盆大口,来一个吞一个,尸骨无存。
几个方士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端阳帝姬也跟着下去,连拉带拽将她往外拖。
“放开本宫,你们放开本宫!”端阳帝姬拳打脚踢,哭得几乎崩溃,“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话音未落,大地猛地震颤一下,随即狂风暴起,所有树干疯狂摇晃,叶片如雨,连地上的沙砾尘土,都打着转而上了天。
妖物的厉声尖啸骤然齐声响起,惨烈无比,几乎要将夜幕撕穿。
惨叫声一叠又连一叠,群魔乱舞,万鬼同哭,总是半遮半掩的阴阳裂,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血淋淋的炼狱场。
“不好……”两个方士抬头,眸中映出诡异的红光。
红光来自天边,几乎笼罩了半个夜空。
少年悬浮在空中,头发有些散乱,扎起的高马尾塌下些许,总是系成蝴蝶结的发带松松散下来,拉出长长的白色飘带,在呼啸的风中乱飞,时而贴在他脸上,时而卷上半空,似乎是将银寒的月色拉成一线,在他头上疯狂起舞。
他的头发黑亮如铜矿。衣袖疯狂摆动,眸中肃杀的暴戾,慢慢氤氲开,酝酿成空洞的黑,似乎众生万物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可被踩在脚下的蝼蚁,不值一提。
这是身披夜色而来的邪神,杀戮为乐,伸伸手指,欲将天地玩弄于手掌。偏偏他眉梢眼角都泛着红,衬着漆黑的瞳仁,几乎是有些妩媚脆弱的颜色。
——那是淬了毒的美丽和无辜,谁贪看一眼,便要以死为代价。
“慕公子难道不知道,正派以反写符为大忌吗……”
一个方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前这位,可是一向自傲的捉妖世家的公子,居然以自己的血堂而皇之地使用邪术?
况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慕家倾覆,就是因为大妖的一纸反写符。正派捉妖人都对反写符避之不及,慕家人尤其忌讳,几乎恨之入骨,可他竟然……他怎么敢……
话说回来,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反写符可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一笔能一举将阴阳裂中汇聚的妖物屠戮个七七八八,实在是闻所未闻……耸人听闻……
他手脚发凉,几乎站成一座石塑像。身旁同伴拉了拉他的袍角,压低声音,脸色都变了:“怕不只是反写符……”
慕声慢慢低头,长长的眼睫垂下,望着脚下漂浮的几张沾了他血的符纸,慢慢勾勒起一丝无谓地笑。
反写符吗?他不仅以血画符,还松了发带,一日之内,连犯两禁,可是有人会管他吗?
阿姐不会为他停留,就连他松开发带也不能让她等上一等。
连她……也不会。迷迷蒙蒙中,他听见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对他喊“保命要紧”,才有了杀出重围的底气。她默许他放纵沉沦,容忍他做旁人不能容忍之事,对他还有一丝一毫他贪恋的关怀,可是临到生死关头,却是为了柳拂衣跳下不知生死的万丈深渊……
终究,他比之不及,无足轻重……
他慢慢落下地面,眸中戾气暴增,清明和混沌反复交替,似乎一会儿是漆黑的夜,一会儿是起着大雾的白天,忽而茫然无措,忽而冷酷无情。
几个方士觉察到眼前人的状态不对,脸色如临大敌,审时度势地慢慢向后退着,仿佛赤手空拳的人面对一只饥饿的猎豹。
寻了个机会,拉起挣扎的端阳帝姬,一记手刀将她劈昏,扛在肩上,转身撒腿便跑。
慕声没有去追,他漠然望着几人奔逃的身影,又垂眸望着脚下裂隙,神色复杂。
裂隙下方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第69章大地裂隙(四)
跳下去吗?
他慢慢蹲下来,用手触摸裂隙的边缘,是泥土下是坚硬的岩石,粗糙冷硬,一股股寒气化作丝丝缕缕的白雾,从裂隙中漂浮出来。
好冷。
处于阴阳裂中的泾阳坡,无论是妖是人,活的已经奔逃,逃不掉的已经被他所杀,四面一片死寂,只余他一人。
跳下去吧。
把阿姐和凌妙妙救上来,先救上来,再算总账。
他肩上伤口还在渗血,滴滴答答,滴落在灰白的岩石上,茫然地笑了。阿姐是素来不听他的,可凌妙妙跑什么呢?
她难道不知道,她柳拂衣,不过是一厢情愿,感动不了别人分毫……即使如此,她也不听他一言。
让她别跟来,她迈腿便来。
让她在树林里等,她偏要乱跑。
让她等一等,她理都不理,径自往裂隙里跳。
难道要打断手脚,绑在他身边,才可以听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