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东眼看着九皇子被仆从引着,进了供人休憩的院落。他连忙停下脚步，先拿出提前揣在怀里的礼盒放到一边，仔细整理了自己因为宴饮而微有些凌乱的衣冠。 做好这一切,他这才深呼吸几次,捧起放置在旁边的礼盒,追进院中。 幸而，上次寿宴，他已经与九皇子搭上了话。现在白家下定决心择主,无论多么谨慎都不为过。 短暂耽搁了一会儿之后,白海东追入院中,他竟发现九皇子没有在房间里休息，而是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白发脱出一缕搭在肩上，看着好像经历了一场追逐或者搏斗。 陆空星当然是狠狠经历了一场搏斗，十好几个刺客呢！累死他了！ 白海东略有犹豫,然而机不可失,九皇子的神情看起来也比较平和。屡次出海带来的闯劲让白海东不再多想,就如把握风浪间隙一样把握住这次时机,上前送礼。 “九殿下,白家白海东,自上次一别，一直心念殿下。”他低声说道，“终于觅得殿下出宫的机会，听闻殿下喜爱风雅之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精美的锦盒捧到陆空星面前，令人动容的永远不是盒中的礼物,而是海商白家投诚的决心。一听那个“喜欢风雅之物”，陆空星就知道这恐怕是姑母或者方忱世在市井间为他散播的流言，实际上他不太喜欢风雅之物，他喜欢黄白之物。 喜欢金子！ 不过出现在眼前的白海东，上一世并未让陆空星有什么不良印象。白家在白海东父亲掌权期间，一直协助朝廷，向外开海，寻觅新的航路，在坊间则格外注意控制物价，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商人。 “确实，我们见过的。”陆空星安然点头，柔和的态度让白海东眼睛一亮。他还没有太多犹豫地接过了白海东手中的礼盒，摆出了足够亲善的态度。 “白家少主不用担心，这份礼物我会收下，只是能不能劳烦少主，帮我……把我的近侍寻来。” 陆空星这次出宫带的是常青，他现在迫切需要常青来一下。 尽管有些疑惑，白海东依旧迅速喊来了常青。陆空星只对自己人放心，他一手抱着礼盒，一手将一张刚刚写好的小纸条递给常青，请他把这张纸条交给商歌。要不是没法用袖中乾坤，这种事情他不想麻烦商歌的。 商歌收到了那张小纸条，心里抱怨陆昭怎么还不教星主隔空传音的仙术，一边又很喜欢星主这样偷偷给他传递消息，几乎像在崇贤馆上课偷偷传作业给他抄一样。 他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 【小凤在我袖子里睡，我用不了袖中乾坤。】 【江湖救急！速速帮我处理房间里的十八个小金人！】 商歌：“……” 豁。 给商歌传完消息，知晓对方的行动力，陆空星心里就安稳了。他打开白海东赠送的礼盒，只见华贵绸缎上，静静躺着两把玉骨折扇，陆空星捡了其中一把打开，上面绘制着 海外仙山。 上辈子在外办差时，陆空星已经相当了解商人的门道，他掀开绸布，只见底下果然有一个夹层，再打开夹层，一摞厚厚的金票银票夺人眼目。 陆空星抬眼看向白海东，白海东笑着对他拱手，不发一言。 陆空星沉默了，他倒是愿意让白家以为已经挂上了自己的阵营，继续安心经营造福国民。可是这么多的金银，实非他所需要，还不如让白家拿回去些，造几艘新的大船。 陆空星相信，就算是凡人，数百上千年之后，只要一直向前走，终会造出能抵达仙山的海船。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白海东以为这些金银给少了。不过他丝毫不慌，盖因为早有准备。 “请殿下再开下一层。” ……下一层？ 陆空星打开夹层的夹层，这次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金票。 能造五艘大船了！何必浪费在他身上呢！ 错把陆空星的沉默当成了思量，白海东庆幸自己行船惯了，习惯性防备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看样子能造五艘海船的金额依旧打动不了九殿下，他不慌不忙，捧出了一只新的狭长的匣子。 “这是扇坠，请殿下笑纳。” 十艘大船！ 陆空星实在怕敢于在站队上大力投入的白家继续给他送钱，伤了家族元气就不好了。他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将这些金银票悄无声息地送回去，嘴上连忙推拒道； “不必再加了，这些已经足够。” 说罢他就唤过常青。 “常青，礼尚往来，将我车中带的礼物赠给白家少主。” 交换礼物之后，想必白家就能彻底安心了。他车里离宫前放了两盆稀

有的兰草，是周顺放进去的，以免陆空星临时有什么应酬或者赏人的需要，思虑周到，现在倒正好用上。 陆空星琢磨着，有那两盆兰草做引子，无论是半夜去花盆里埋金票还是干脆就直接点成金子，都可以做得，送给白海东正好。 白海东心里长舒一口气，拜谢陆空星。 这下，他们算是上了九皇子的大船了。 而在另一边，商歌穿梭于好几个房间之中，已经顺利收起了十七个小金人。在即将收起第十八个的时候，商歌动作一顿，他开始琢磨事了。 要是凤麟洲的灵兽们见商歌这副深思的样子，只怕要当场大叫。他们宁愿州牧不动脑子天天揍他们，怕就怕州牧开始思考，这一思考，往往就会整出很多有创意的事情来。 商歌一拍脑袋，他现在就有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这样，星主点了这么多小金人出来，除了御敌，更多的肯定是因为喜欢啦！他固然可以帮星主都收起来，可是既然是喜欢的东西，那自然是日日看时时看才好，至少商歌自己是这样的。 留太多金人在外面也不现实，但他完全可以留下一个，包好了搁在星主的马车上，到时候直接拉进宫去。星主不仅可以回宫看，还可以在路上看，还可以一路 美滋滋地想着喜欢的东西就跟自己处在一辆马车上， ?()_?， 肯定就会想起他，肯定会对他笑眯眯地说—— 【商歌，你想得真周到呀，比陆昭可周到多了，真是我的好兄弟！】 啾！ 小鸟高兴！ 商歌被如此聪明的自己深深感动了，他翻出一只巨型盒子，将最后一个小金人塞进去，摆放成礼品的样子，就放在陆空星的马车上。看了看自己的布置，商歌深感满意，踱着小步就回去继续吃席等星主去了。 他一走，后脚常青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带来的宦官，准备将九殿下的礼物从车上抬下来。 在看到那个斜着塞进马车后厢的巨大礼盒时，常青是震惊的，他分明记得周顺往车里放了两盆兰草作为备用礼物，这么大的一个匣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不过在常青心中，九殿下那可是不折不扣的神仙，神仙自然干什么都正常，所以他立刻接受了这份过于巨大的回礼，一副镇定模样，吩咐随行宦官将其抬下车。 大匣子里不知塞着什么，十分沉重，幸好常青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们凡人能抬动仙人的东西，都是仙人提前安排好的，沉重点也没什么。他带人谨慎地将这件“重礼”抬到白家的马车附近，交给白家仆从。 白海东借这次宴会，终于成功投诚，还收到了九殿下的回礼，万分高兴。虽然依旧有些惦念给出去的金银足够造十艘大船，可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闪烁了一秒，就匆匆而过。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更多的海船，白家的未来。 也为了更自由的远航。 白家仆从对这件回礼的重量一无所知，两名仆人欲把礼物搬上马车，结果一个发力，匣子居然纹丝未动！ 当初抬一人高的玉佛都没有这么吃力过，这……究竟是什么礼物啊！ 白海东这次出门没有带太多下仆，又不好去借用三皇子的仆从，顿时陷入为难。他们亦不能在门口停留太久，不然被人发觉私底下与九殿下搭线，白家说不定会被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的三皇子恼羞成怒地针对。 麻烦了。 正当白海东皱眉时，一辆低调却贵气的马车在三皇子府侧门微一停留。似乎发觉了他们这里的窘迫，马车的主人低声说了什么，立刻就有两名体格强壮的健仆跳下，帮着白家仆从将东西送上了马车。 白海东顿时感激道：“多谢阁下相助！是海东出门带人少了，实在是这两名仆人健壮，先前连一人高的玉佛都能搬动，没想到这次……” 那辆马车里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居然是名女子。 “既然连玉佛搬得动，这匣子里，怕是比玉还沉重的东西。” “我曾读山野闲，说世间种种岩石矿物，其内仍有疏密。玉石内部已属紧密，可是纯净的金比玉更加紧实，因此同样大的金与玉之中，通常是金更沉重。” 这样的博物之说，喜爱者本就寥寥，白海东自己 就是其中一员。此时听马车里那名女子侃侃而谈， 言语流畅， 听之不俗，眼中就带了些钦佩的笑意。 “海东受教了。” 两名健仆跳上马车，那马车重新向前行进起来，白海东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因车上是女眷，他无法唐突询问究竟是哪一府上，只能有些怅然地目送。

忽然，他瞥见马车角落里有一枚徽记。 英国公府？ 时至半夜，白海东才疲惫地带着礼物返回驿馆。回到驿馆之后，他就不出房间，坐在里面自闭。 白家家主也完成了今日的应酬，回来时听仆从说了一嘴，心中纳罕不已。白海东自小就省心，会办事，也很有主意，像这样自闭，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了。 白家家主缓步进房，发现烛台都未点。不等他点起烛台，黑暗里，忽听白海东幽幽的声音响起。 “爹啊……” 白家家主顿时被唬了一大跳。 “儿？” 白海东两眼无神，他席地坐在黑暗里，喃喃道： “爹啊，儿子这些年送了那么些礼物，收了那么些礼物，从来没这么疑惑过。” “九殿下送的这个礼物……究竟应该怎么解读啊。” 白家家主一脑门问号，他听着好像事情办得挺顺利，九皇子还给了他们回礼，他的儿子怎么会这样一副深受困扰的样子？ 白海东麻木地指向一旁，那只巨大的匣子。 “爹，您自己看看吧。” 匣子极其巨大，足有一人多高，好像已经被打开过了，露着一条缝。白家家主点起烛台，一脸莫名地向缝中看去…… 半晌，白家家主与白海东一起席地坐在一片黑暗里，梦呓般说道。 “我曾听闻，有千古一帝。其陵墓里，用水银描绘日月山川，又铸造陶俑，作为千军万马，死后仍能随他一同征战……” “九殿下，或许也有那样的帝王志向吧。” 白海东欲哭无泪。 “可是爹啊，那传说之中，也只是用陶土做人俑！” “哪有用金子的啊！” 以黄金浇筑千军万马？这已经不是豪气了，这是有病吧！ 这么一个小金人，足足等于十艘大船啊！ 回到宫里的陆空星也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临走时商歌对他灿烂地一个歪头眨眼，好像藏了什么小惊喜等着他发现，顿时就眼前一黑。 他黑掉的视线里，两盆兰草在马车后厢里乖巧地支棱着。 礼物没少的情况下，是什么被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