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从内部开始不断腐朽,或许用不了多久,便要消湮在这天地间。
她无法阻止这一点,体内觉醒的那点微末魔族血脉也无法令她摆脱眼前困境,这好像是场必死的局。
姬瑶不打算就这样等死,昔年在紫微宫藏之地,她曾自神族第一位天帝遗留下的简中得窥天命一角,所谓天命,并非是既定不变的。
只是命运如同洪流,要改变其流经的方向,当中艰难自不必言喻。
如今,她要如何做,才能先瞒过天道耳目,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敲门声便是在此时响起。
姬瑶没有动,她本就动不了。
后院的陈云起离得太远,一时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平日这个时候,陈家都不会有客上门。
唯一会上门的吴杏林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都是直接推门而入,绝没有敲门的耐心。
敲门声逐渐急促起来,听得出,门外的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在后院劈柴的陈云起还没有察觉有客前来,门外的人终于是等不及了,木门被人猛地踹开。
神情有些桀骜的少年收回脚,忿忿之色才略息了息。他抬步走入小院,一身玄色锦衣在天光下光华流转,显然价值不菲,只从衣着便能看出登门少年的出身不低。
少年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了廊下的姬瑶身上。
他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姬瑶,语气带着几分不善:“你便是这样待客的?”
闭门不开也就罢了,如今眼见他进来竟还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实在无礼!
他可是她的兄长!
“你身边仆婢未曾教过你礼数么?”少年冷声质问道,就算长在乡野,也不该如此粗鄙无礼才是。
如此行事,若是回到都城,丢的岂不是他陈家的脸。
姬瑶抬眸看向他,面孔如世上最好的工匠精心雕琢而出,被供奉在殿宇之上的神像,漠然俯视世间。那双眼如同深渊,对视时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也不免心中一寒,竟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由颇觉恼怒。
自己竟然被她唬住了!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罢了,他上下打量过姬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需要畏惧她的理由,神情再次恢复了之前高傲。
“你身边侍奉的人在何处?让他们前来分说!”少年已经下意识将姬瑶当做自己要找的人,他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有些不耐。
自己进门这样久,为何还未有仆婢出现?
当年带她离开的陈家仆婢,总不可能都背弃了自己主人才是,先前那位主母便是再不济,身边应该也有几个可托付的心腹。
姬瑶没有说话,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让这不请自入的少年活着走出院门。
也是在这时,少年的耐心终于告罄,他走上前,低头看着姬瑶,不算客气地质问道:“你是不是陈稚?”
姬瑶对上他的目光,冥冥之中,加诸于她身上的枷锁忽地松动一瞬。
陈稚?
姬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眸中有一瞬光彩闪掠。
少年见她还是不语,只以为她在防备自己,便自袖中取出了令牌,其上苍鹰展翅,正是淮都陈氏的族徽。
“我乃淮都陈氏一脉陈肆,此行前来是奉家主之命,将他流落在外的女儿陈稚带回都城。”陈肆简单几句说明来意,又道,“你就是陈稚吧?”
他虽这样问,心中却已经有了八分肯定。
在说话时,陈肆便以神识探查过这处小院,其中除了姬瑶,再找不出第二个年纪相符的少女。所以她不是陈稚还是谁?陈肆理所当然地想道。
虽然觉得姬瑶颇为无礼,但念在她是自己堂妹,陈肆还是多解释了几句,他将自己的来意讲明,他此行来,是奉她父亲的命令,带她回淮都的。
陈稚——
淮都陈氏以为,陈稚还活着。
他们卜算不出的命数,在姬瑶眼中却堪称一览无余。
陈稚的确已经在两年前病逝,但是,她本不应该病逝在两年前。
所以淮都陈氏会以为她还活着,派人来接一个早已化为坟茔的少女。
这一瞬,姬瑶忽然窥见了自己破除困局的契机。
“……是。”她缓缓开口,唇边漾起极浅淡的笑意,像是没有生命的傀儡突然活了过来。
她看着陈肆,徐徐吐出几个字:“我是……陈稚——”
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很慢,这句话,她是在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天命。
笼罩在她身周的无形阴影翻滚着,像是想将她吞没,但最后还是在不甘中收束,逐渐隐没。
身为魔族帝女的姬瑶不能活,但作为凡人的陈稚却可以。
凡人如蝼蚁,其生死无关天地大势,于是姬瑶得了这一线生机。
而今,她想活下去,只能先做陈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