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先后没入躺在竹椅上的少女体内,当陈云起看来时,正好对上她幽深的眼。
那双眼不复之前无神,深沉得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你看得见——”陈云起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紧握成拳,姿态难掩防备。
这些光是什么?
她又是什么?!
是妖魔,还是山精鬼魅?
此刻,他不免为自己将眼前来路不明的少女带回家的做法生出几许悔意。
姬瑶看着浑身紧绷的少年:“你,想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缥缈云雾,空灵飘然。
听到这句话,陈云起先是一怔,随后仓皇地摇起了头。
他或许是为自己将她带回来的举动后悔,却不曾因为她身上异常而生出如此恶毒的想法。
生长在乡野间的砍柴少年,杀过鸡杀过鱼,却从没想过杀人。哪怕姬瑶不是人,但她看上去与人并无分别。
陈云起不知道,就在刚才,他已经在生死间走过一遭。
姬瑶便是沦落至如今境地,要抹杀一个凡人,还是再简单不过。
看在当日他将自己带回家中,令她不至长久暴露于日光之下,力量消磨更甚,姬瑶决意留下他的命。
她阖上眼,未曾再说什么,像是睡了过去。
烛光映衬下,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似乎也多了些许暖意。
陈云起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复又抿紧了唇。
说实话,他没有胆量将姬瑶请出去,哪怕这本是他的家。
良久,心中沉重的陈云起才掌着烛火回房。
他本以为见过姬瑶身上奇异,自己或许更难入眠,但躺上床榻后不久,便被黑暗拖拽着陷入混沌。
夜色渐深,孤月挂上树梢,月光从木窗洒落,一切静谧而安详。
次日一早,用过饭后的陈云起再次站在了姬瑶面前,只见她阖着眼,像是仍在睡梦中,苍白面容不见分毫生机。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厅中一片沉闷。
许久,在他的注视下,姬瑶终于睁开了眼。
她并非凡人,自然不需要以入眠恢复精力,何况以她现在情形,也是睡不着的。
姬瑶体内每时每刻所经受的痛楚,与削骨剔髓也无异。
“你的伤……应该都好了吧……”在姬瑶漠然的目光下,陈云起磕磕巴巴地开口,当日她身上那么多道伤口,如今已经一道都看不见了。
姬瑶淡淡看向他,没有说话。
陈云起吞了吞口水,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你的伤好了,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走了……
在姬瑶冷淡的神色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难以听清。
不曾在意他说了什么,姬瑶将目光投向庭中,缓缓开口:“带我,出去。”
啊?
陈云起有些不明所以,但接触到姬瑶幽深目光,他浑身一抖,不敢再迟疑,连忙抱起了竹椅。
不过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她不是不能接触日光么?
疑问在心头转了转,陈云起却没敢问出口,他将竹椅安置在廊下,裹着玄色披风的姬瑶坐于其上,全身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有些苍白的脸,日光止步于她脚边三寸。
原来只要没有直接暴露在天光,她的躯壳便不会消湮。
在陈云起从前听说过的志怪故事中,只有鬼魂才会如此。
他所想倒是与真相也相去不远,如今的姬瑶,与徘徊于人世的幽魂区别也不算太大。
“退下。”姬瑶再次开口,却是用完就扔。
这明明是他家……听她这样说,陈云起心中忍不住想到。
但他着实惹不起姬瑶,于是只能敢怒不敢言地拿起砍柴刀往后院去——他的柴还没劈完。
廊下,姬瑶垂眸看着止步于前方的日光,她躲在阴影下,像是株根系已经枯死的树。
天命不可违——
从前在九重天时,姬瑶不止一次地听过这句话。即便强大如神魔,也难以违逆天道意志,只能顺应其行事。
只是比起在镇魔塔中再关上几百年,姬瑶宁可跳下堕仙台。
但如此行事的代价,便是被天道视为理应抹消的错误。天道要将她抹除,让命运的河流再度归复既定的轨道。